从和菜头到牧之野

第一次知道和菜头，是在初二的各种语文卷子上。他的文章总是和各种来路的文字夹在同一张卷子上，但是只是夹着，并不是混在一起：他的文风很好辨认，朴实无华的文字，各种源于自己想法感受的题材和以“我”为叙事中心的写法，亲近的像坐在食堂里跟别人唠嗑的中年大叔。（事实上，他还是个秃——打住！菜头看到了会把我拉黑的）

菜头的文章很有意思，莫名地让我极想去网上搜一搜，于是就在第一次在卷子上看到了他的大约两周之后，老师在群里发了篇以他的文章为基删改而成的精读，我就即时把文章复制粘贴到了百度。度娘并没有让我大失所望，头一条结果就导向简书，我满以为找到了菜头的号，点进去一看，是转载。好在文章末还附上了链接，主域名是hecaitou.com，应该就是这个了吧！跳转一下。

“无法解析服务器名称或地址。”

“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作者居然停笔了”，我悻悻地想着，印完卷子关掉电脑，没几天又和王开岭鲍鹏山等人在语文的海洋里厮混去了。之后语文卷子上，还是偶有菜头的几篇文章，我照着文章内容推断，“只要你的硬盘足够大，Google公司一直在运营，那么你可以一直那么做下去”，嗯，还可以用Google的年代；“菜在推上曰”，还可以用Twitter的年代，那大概率是在09年往前了。等下，网站不会被墙了吧？回去挂上梯子，再输了一遍域名，还是不行。

转机发生在初三。新来的郑老师口才出众，课上常常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尤其是讲精读的时候。某次卷子上又是和菜头的文章，郑老师讲着讲着，就讲到菜头人头上去了：“……我也关注了他的公众号，叫槽边往事。不过他最近好像沉迷于AI绘画，每天都有个两三张的……”我还昏昏欲睡呢，听到“公众号”仨字，立马精神了起来；原来你特么没停笔啊！回去一查，发现确实有这个公众号，我旋即关注星标推荐三连。

慢慢地看了他的一些文章，我才知道菜头原来那个hecaitou.com确有其站，只不过在移动互联网的洪流里关了，他写作的时间，远比那个站的历史要长：上个世纪末就在各种论坛里开始写了。他公众号里的原版文章有些部分远比收录在卷子里的删改版更加直球，所有鄙语，全都是写的本字（“都要在这个最短的时间内作出这个牛屄或者傻屄的决定”，《决定》）。真是好玩！想想也是，他还是腾讯的产品经理，人家总不可能因为两个脏字就封了他吧！

也是在大概同一时候，微信搞出来了文章推荐，我也藉此认识了另外一个写短文的作者，牧之野。

这位老哥挺是爱国爱党，就水平而言，比胡锡进这种飞盘叼来叼去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我最开始知道他大概是在去年年末疫情防控闹得最狠的时候，那个时候互联网上一片共存派清零派的骂战，他哪边都没偏，天天坚定地“与党和国家站在一起”。

牧之野的风格和和菜头大不一样，毕竟他一个人（应该是？）一边搞着一个写日记的大号，一遍跑着一个写时评的炮灰小号。用语风格里对比最明显的，就是牧之野明显地表现得更为谨慎：“语气词”，一概没有，不仅这样，连一些敏感的语汇，他都会学习抖音快手之类，某些字就用拼音首字母代替。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比起菜头的横冲直撞，这种写法我在简中互联网上见得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站在一起”的那个方向，早确立好了“加强网络内容建设与管理”的准则。写时评的，被各种各样四面八方而来的铁拳锤完了，不是在简中互联网上销声匿迹，就是无限向胡锡进的方向靠。

不过这倒不是整体上最明显的。如果从文章的大略来看，最明显的应该是排版。更准确地说来，是分段。

如果各位在今天仍然留有阅读纸质书的习惯，大概是可以察觉到纸质书籍的内容同各种公众号头条号里的鸡汤文章，在分段上就有着明显的不同。菜头和牧之野的分段，比这两个差距略小，但仍然可以察觉得到，从他们今天的文章里各自摘两段话举例：

比如许多父母喜欢说这样一句话：你要努力读书，不要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吃了没读书的亏。这句话的用意是没错的，甚至这句话给出的建议也没错，但是经不起任何深究。说这话的人，怎么确定自己吃亏是因为没读书？会不会根本的问题并不在读书上？因为现实中随手就可以找到大量反例，很多人的确没读什么书，但是并不影响拥有幸福人生，也没见到天天吃亏。

我读过那么多书，读得还不错，也没见到少吃多少亏。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不同的人生吃不同的亏，不同的人生层面上吃不同风味的亏，哪里是通过读书可以豁免的事情？无非是不读书可能要吃简单粗暴的亏，读了书可能要吃精致复杂的亏，郁闷得也更为幽微曲折，酸爽入髓。（和菜头）

有时需要批评自我批评这个环节，挖空心思找了几个缺点和不足，但内心是不是真的认为这是缺点，可能未必。

我们每天生活、工作，没有多少人会经常思考自己真正的缺点，而把这些缺点列出来，真痛改前非的，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说自己缺点的时候，是带着笑说的，甚至还有很骄傲和自豪说的，语气类似：“我就这样”。（牧之野）

能直观地看到，和菜头的文章，仍然是比较贴近传统的行文方式，四五句话成段，整体段落长一点；而牧之野的推文，喜欢单句成段。我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卷子上读到和菜头的文章时，整体观感与从传统纸质书籍上摘下来的片段或是散文无异；而牧之野的文章则是让我想起了某些作文素材，由于原先是新媒体的新闻报道，单句甚至单个分句成段的排版，在纸上怎么着都挺别扭。

我是个喜欢一目十行的人，所以，每次看菜头的文章，我都不得不压住我想扫过去的冲动，一行一行得看下去；看牧之野的文章时完全相反，扫过去是很舒服的，并且还最好是扫过去，不然连贯性就没了保证。这么看多了，其中的端倪就慢慢地现了一点：

和菜头的文章是用来读的，牧之野的推文是用来刷的。

《如何阅读一本书》里，大概也有一段意思相近的话，大意是，有些书再看的时候，“会发现一套套全新的东西”，有些不然。我想，和菜头的文章大概还在前者，而牧之野的文章可能还排不上。换句话说，单句成段有个比较大的副作用，就是信息密度低。“精神食粮”是可以反刍的，消遣品可能不行，因为大多数消遣品怕都是一次性的。

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去找了和菜头和牧之野各自开始动笔写作的时间，发现菜头在新世纪前后就开始在各种BBS混，而牧之野要等到2015年。在和菜头写作的那个年代，人们用于连接互联网的设备主要是电脑，电脑更大的屏幕与传统的纸质书版面相近，网速受限，上网仍有门槛，能够接触互联网的人大多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程度普遍更高，对于长连续文本文段的接受能力也更强，因而写作者们在写作时也会更倾向于这种长文本的写作。

牧之野开始写作的年代，正值4G和4G手机在中国大幅普及的时候，随之而来的移动互联网浪潮让互联网得以深入下沉市场，副效应便是受众面受教育程度的大幅度降低；同时随着“面”的拓宽，内容生产者也开始大幅涌入这篇蓝海，大家好像第一次有了看不完的推文，改开前到处借书的记忆成了过去时，“刷微博”的动作描述词也被收录进了《意林》的笑话版。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阅读能力已经开始普遍下降，“能让受众看得懂看得通”成了写作者的首要目标，单句成段的风潮由此流行起来，这在在营销文中体现地尤甚；本就不多的几句话，中间还有图，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传统意义上的文章了。作为时评写作者的牧之野，应该清楚地知道，想要快速广泛地传达自己的观点，后者更适合，或者说，以一种涂了润滑油一样顺滑的方式去迎合读者。这点从他文章里的变化能看得出来，2020年前的文章还能够二三句一段，现在单句成段。

但是和菜头仍然在坚持。

菜头文章里的评论区里时常有人抱怨文章太长了“读不完”，乃至“懒得读完”，菜头仍然会毫不留情的回怼：“爱看看，不看去小黑屋”。有人在评论区写：“你输出内容，那就需要被质疑，否则明星谈恋爱为什么要考虑粉丝呢？”和菜头口下一点不留德：“不是你说质疑，那就算质疑，质疑起码也要智力活动迹象作为基础。”

某种程度上，和菜头日复一日地在评论区回怼拉黑，是对自我意识的维护，也是以实际行动对BBS时代的怀念。他在文章里写道：“我只写我想写的文字，写得了就用心写，写不了就保持沉默。”他没有跟随迎合读者的潮流而去。

可能牧之野也有自己的坚持，他仍然是将自己的想法与观点通过文字表达出来，并没有追随2018年开始的短视频化转型成vloger之类。但是我仍然觉得和菜头与牧之野在坚持上有所不同。下面摘了两段菜头和牧之野每天文章的最后部分，差异是有的。

但他们都在表述着自己的独立观察，这就够了。

他们都很值得敬佩。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和菜头）

一个力争纯粹的人划出的桃花源

有门槛有态度

不一定篇篇正确但源自独立思考和原创

不接广告、不荐股、不带货、不荐理财保险

不哗众取宠、不左不右、不偏不倚、不在乎

立场坚定，爱国爱党理性思考，客观表达

（牧之野）